[卜岳] Joi （下）
05
岳明辉半夜被尿憋醒，睁开眼就看到卜凡斜靠在床头看他。房间里没开灯，单凭窗外照射进来的霓虹灯光也能看清那个人的眼睛。
漆黑的，深沉地让人不敢凝望。
“凡子…”岳明辉半梦半醒，被看的有些失神，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卜凡也伸手去牵他。
两双手在空中交汇，在双方的时空里触摸到一团冰凉的空气。
“还是碰不到啊…”他喃喃地说着。
从被焐热的被团里探出的上半身也因为半夜的冷风而轻微地打了寒颤。岳明辉把自己撑起来，下床去解决生理需求。
“y…哥哥，穿拖鞋。”卜凡把自己刚脱口的音节咽下去，他走到岳明辉面前，机械摇臂顺着他的轨迹把拖鞋放在顾客的面前。
“夜里地板上凉。”
“嗯。”还没完全醒过来，岳明辉整个人恹恹地，但还是习惯性地听从面前人的照顾。
“要我帮你开灯吗？”
“得嘞，我看得见。”
岳明辉趿着拖鞋哒哒地去了趟厕所，又哒哒地回来，鞋子一甩脚一缩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卜凡就跟幽灵似的跟着他后面，末了又给他把鞋子捡了摆在床边上。
“好梦，哥哥…”
岳明辉闭眼就睡，卜凡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窗外的灯光穿过他的身体照在岳明辉的脸上，隐约反射出一道微不可见的水渍。
卜凡杵那看了一会。他回头的时候窗外正好投影着他的电影宣传。
他看着自己，他太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哪个角度最有吸引力。
广告上的演员说完最后一个字，嘴角拉起来一个富有魅力的弧度。这个弧度曾经被业界称为十大最迷人的笑容。在此之后他的笑便开始万变不离其宗。
“玩世不恭又深沉”
“酷炫狂霸拽”
“他看我的时候我要窒息了”
他得到了太多赞美，兢兢业业举步维艰地维持着他的完美人设。Balance像一袭厚重的长袍，从上到下将他拢在里面。
于是他终于活成了一个崭新的，理想的偶像。
06
岳明辉看人工智能有点顺眼了。
早上起来，拖鞋也放好了，牙膏挤好了，餐桌上一杯蜂蜜水，早餐也被投射了牛油果培根加炒蛋。甚至他乱丢的衣服也整齐地挂起来了，还给他挑出一套今天出门的行头。从上到下，包括袜子。
让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是买了个晚上不睡觉穷折腾的阿姨。
阿姨慈爱地看着他，“哥哥，记得饭后吃维生素。”岳明辉瞥了他一眼，低头喝水。他现在就产了个白色大裤衩，，头发倒是为了吃饭方便扎了个揪揪。清晨的阳光轻吻着他赤.裸的背脊而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来。卜凡有点庆幸他不是本身在场，不然无法维系他的表情管理。他是久旱未逢甘霖，眼神顺着头顶的发旋往下，到眼睛，到鼻子，到面颊，到唇，到肩颈，到锁骨，再往下……
岳明辉在吃饭的间隙抬了个头，看到人工智能的头起码拧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他。
“你卡壳了吗兄弟？要我给你重启吗？”
智能又一阵风似的迅速地给他拧回来。
岳明辉给逗得一阵爆笑，连忙指使他再拧回去拧回来。
大热艺人爱惜羽毛，甚至正常人都会怜悯自己的脖颈而抵抗这种肢体搞笑。但虚拟的，岳明辉的卜凡会做。
他给他表演了三四次，快得晃出虚影。
岳明辉给他逗得差点笑翻过去，拿了水喝了一口都被呛到。
卜凡也没法给他拍拍背，只能绕着他转圈要他自己当心。
“你真的是小开心果儿，凡子。”顾客缓过气来，脱口而出。他仰头看着投影，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一股心虚。即使他直视着的瞳孔，古井无波只堆砌着数据流而已。
他伸出手，轻飘飘地碰在投影的左胸，指尖一按就穿过那团空气。
“你想碰我，为什么不来见我。”卜凡没有伸出手，他只是沉声问着。
“你是大明星啦。”岳明辉垂下眼，拨弄着他的手指。
“但我可以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他头顶传来平稳的声音。
“…哎哟，真会哄人。”沉默了三秒钟，顾客笑着说，像他曾经做偶像那会的令人称奇的情绪管理，声线模板般的两分俏皮一点调笑，“敢情你这个程式不面向你的兄弟粉啊。”
卜凡深深地看着他，即使投影之下他的眼神看上去分外空洞，“兄弟粉会想用这个吗？”
“谁知道呢…”
卜凡帮他收了东西，出来看到岳明辉套了件卫衣做沙发上写词。他蹲在岳明辉边上看他的词。
“哥哥在写什么？”
“电影宣传曲。”
“有灵感吗？”
“开玩笑，你哥哥是谁？”
“行吧，你最厉害。”
像是几年前的氛围，他们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岳明辉躺沙发上涂涂写写，又嫌卜凡看的烦人。卜凡天生一道投影，往边上挪挪也不占空间。写了一个小时，他又嫌无聊，指使卜凡去给他下电影看。卜凡临时去查功能使用，又匆匆忙忙地给他投影在屏幕上。岳明辉在他忙的间隙晒着太阳快要开始回笼觉。电影才悠悠地开场。
古典乐伴随着海浪的潮声悠扬和缓地扯回他的注意。
他也没想到卜凡给他找的几十年前的爱情片。青年画家和富家千金在游轮的迷情和离别。窗帘被拉上，电影也被立体地投放。
他看见画家眸中的光。
“Look at me.”
“Look at me at my eyes.”
岳明辉忍不住瞄了一眼身边寡言的人，投影在这个时候恰巧晃动了一下。
人像变得模糊，又骤然消散。
07
卜凡是被助理强制敲下线的，算上之前的工作，他的明星已经快40个小时没合眼了。
卜凡下线之后才感觉自己头晕目眩，长久没有休息加之情绪紧绷让他走路都有些下盘不稳。他自知理亏，也不好再争取什么，拎着自己的外套去楼上的休息室补觉。
08
“Welcome back, Cheri.” 岳明辉对着他的人工智能说。
人工智能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不好意思，系统升级。我好像丢失了一段数据。”
“Never mind.”
“怎么突然说英语，想和我练口语吗？我英音很纯正的。”他侧过身对顾客炫耀着。
“我只是有点累了。”顾客切换回国语，慢悠悠的说。
“你看上去心碎了，”智能仔细打量着他，从他的面部表情自动分析得出了结论。“你愿意和我说说吗，哥哥。”
“是吗？”岳明辉自嘲般地哼笑一句，“我呢，原来以为自己早就走出来了，向前看了。但几个小时之前，才察觉我仍然停在原地，缠绕在编织的幻想里贪得无厌。依然是那个愚昧无知的伊卡洛斯。”
“但我想要走出来了。”他拨动着自己的手指，指甲的边缘在关节的疤痕处磨出新的液体。
人工智能听着着没头没尾的话，计算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那恭喜你了，哥哥。”
岳明辉把脸埋进手掌里，声音闷在里面。
“谢谢。”
09
“那个，卜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能和您谈一下吗？”
“昨天的统计结果大跳水，相似度基本都跌了两个数。就只有您去驳接的那位高了整整七个数。”搓着手的经理苦口婆心地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咱们，是不是得调整下？这个，啊呀，怎么说咱做产品要符合市场需求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卜凡原本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听着，从半途捕捉到了一个数字之后就短暂地陷入头脑空白，“你刚才说那个人高了几个数？”
“7个啊！他这次给了1，也就是最符合。哎哟，不瞒您说，我真怀疑那位是真的看反顺序了。我不是说您的不对啊，但这次总的来说趋势是都明显变低了。就他火箭似的涨。”
卜凡张了张口，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颤，便就势插进兜里。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那你把昨天的数据删了吧，重新导回原来的。”
“唉，我就是这意思。不过，您也别太担心那个客人了，那客人一个小时前删除程序了，所以我跟您说的怀疑很有道理嘿，他肯定是看错了评分顺序。哪有最符合还删除程序的道理？诶？卜先生？卜凡先生去哪啊这是？”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头脑空白而已的话，现在就像是被自由搏击选手一个后旋踢砸中了脑袋。他甚至觉得周围的声音全部变成嘈杂的嗡鸣令他一阵一阵地绞痛。
他流不出泪，甚至无法产生愤怒，刻板的定式令他至少看起来不动声色。他感觉包着自己的壳又变厚了一点，而缩在里面的又消散了一点。
也许不会再有人，
会来光顾了这个卜凡了…
10
岳明辉删除程式之后，还算平静。他过惯了隐忍平淡的生活。
他把窗帘全都拉上，开启了隔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机轨还没来得及撤除，他盯着看了一会仿佛觉得又会有他的梦魇被天使送到他面前。他坐了好久好久，久到不得不起身去倒水来弥补自己过多流失的水分。
11
直到他听到一声巨大的敲门声响。
Fin.